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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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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向晚一覺醒來,靈北便抱著一大堆文牒走了進來,忙道:“少主,這是今天的菜譜,您再核對一遍……”

“這是今日坐席位置,您再看看……”

“這是今日各處人手安排……”

花向晚聽著,點頭將文牒拉過來,一一核對。

等做完這些,她起身,去盯了細節。

到了黃昏開席,合歡宮幾萬弟子齊聚廣場,高階弟子在大殿,低階弟子露天開宴。花向晚站在高處,看著燈火絢爛的合歡宮盛景,神色平靜。

後來合歡宮再沒有過這種盛況,宗門雕零,雖為三宮,但弟子不過幾千,甚至還比不上陰陽宗、巫蠱宗這樣的大宗門。

她靜靜看了一會兒,琴吟雨由蕭聞風攙扶著走進來,見花向晚站在大殿長廊,有些奇怪:“阿晚不進去嗎?”

“師兄,師姐,”花向晚笑著回頭,“我不是在等大家嗎?你們先入座。”

“你也別太忙,”琴吟雨走上前來,給花向晚整理了一下衣服,神色溫柔,“身體為重,今晚少喝些酒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花向晚說著,轉頭看旁邊蕭聞風:“大師兄,帶師姐進去吧。”

蕭聞風點點頭,扶著琴吟雨,進門之前,又看了一眼花向晚,只道:“若明日還沒有謝長寂的消息,我出去找。”

花向晚一楞,隨後便笑了起來,蕭聞風慣來是這樣的,雖然話說得不多,卻會把每個人都放在心裏。

她點了點頭,只道:“謝師兄。”

合歡宮內門弟子一共一百零三人,基本都在元嬰期以上,這也是合歡宮的未來和支柱。

這些人陸陸續續進了大殿,還有二十人留在外宮,領著人巡查守衛,要等夜裏換班才能過來。

人都來得差不多,程望秀才姍姍而來,花向晚看了他一眼,挑眉道:“二師兄,你也來得太晚了。”

“嗨,”程望秀擺手,“還不是秦雲裳話多。她不是被輪到邊境去守關了嗎,現下和我說感覺不太對,問她什麽不對又說不上來,就拖著我說話。”

說著,程望秀似乎想到什麽,輕咳了一聲:“那個……宮主……什麽時候出關你知道嗎?”

“做什麽?”

花向晚看他一眼,知道他是有話要說。

程望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,轉頭和花向晚並肩站著,支支吾吾:“就……鳴鸞宮這些年和咱們關系不好,那雲裳每次都來得偷偷摸摸的,我和她也……也好幾年了是吧,那現在狐眠都有著落了……我就想宮主出面,”程望秀轉頭,朝著花向晚擠眉弄眼,“幫我說說。”

“當初雲裳還在合歡宮求學我就讓你直接向我娘說,讓她留下來,現在知道後悔了?”

花向晚瞥他一眼,程望秀有些不好意思,摸摸鼻子:“她那時候年紀還小,我……我不也是想讓她多看看。我活了幾百歲,什麽樣的人物都見過了,她見過幾個人?”

程望秀說著,語氣裏帶了些不安:“要是和我早早在一起結成道侶,後面又見到了其他人,”他低聲嘀咕,“還不如沒在一起過呢。”

“現在她年紀也不大,”花向晚聽不明白,“你又覺得可以了?”

“那幾年前我是這麽想,現在……現在我改主意了,”程望秀語氣篤定,他轉頭看她,“管她未來如何,我總得試試不是?”

花向晚聽著,片刻後,她輕笑一聲:“行,等我娘出來,我同她說。”

“行嘞。”

程望秀放下心來,擺手:“那我走了。”

程望秀進了大殿,花向晚看了看時間,也差不多到了時候,便轉頭走了進去。

一進殿裏,大家已經自己先熱鬧著開始聊起來。

高處坐著白竹悅,花向晚到她旁邊下面一點的位置落座,讓旁邊人宣布宴席開始,白竹悅率先舉酒,宣布了狐眠和秦憫生的婚訊,兩人一起站起來朝眾人行禮。

之後大家便輪流給兩人祝酒,酒過三巡,狐眠站起來,高興道:“諸位,半年前我親手釀了一批酒,就想著今日和大家夥一起喝了它!來!”

狐眠取了酒壇,同秦憫生一起上前,給所有人倒酒:“來試試我的手藝。”

眾人不疑有他,花向晚坐在高處,看著狐眠高高興興給大家一碗一碗倒酒。

等到她面前時,琴吟雨開口:“阿晚就不必了,她身上還有傷。”

“喲,”狐眠笑起來,“可惜了,你嘗不到我手藝。”

“還是給一碗吧,”花向晚端起酒碗,笑著開口,“喝幾口,無妨。”

“豪氣!”

狐眠給她倒了酒,花向晚看著晶瑩的酒水,面色平淡,等狐眠走後,她低頭抿了一口。

二十一歲的時候,她不擅長用毒,可後來在藥宗,跟著薛子丹學了許久,薛子丹的手藝,她一口就嘗了出來。

極樂,不是毒,而是一種無色無味的酒。

只是對於修士而言太過烈性,會造成修士靈力運轉不暢。

沈逸塵是頂尖的醫者,薛子丹則是煉毒的天才。

用的不是毒,琴吟雨察覺不出來,倒也正常。

花向晚放下酒碗,看著大家熱熱鬧鬧,鬧騰半夜,大家都醉得厲害,花向晚招呼弟子進來,把所有人扶著離開。

在場沒喝酒的就她和琴吟雨,蕭聞風醉得厲害,琴吟雨過去照看,花向晚便一個人提著燈,又去了冰河。

一切和記憶中沒有兩樣,到了子時,只聽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一道天雷從天而降,直直劈在合歡宮最高的雲浮塔上!

花向晚母親就在雲浮塔閉關,這一下地動山搖,所有人仰頭看去,隨後就見天雷一道道劈下來!

花向晚靜靜仰頭看著天雷,身邊是冰河下的沈逸塵相伴,沒一會兒,琴吟雨便帶著人跑了過來。

“阿晚,”琴吟雨輕喘著粗氣,“宮主突破,怕是要渡劫了。”

“嗯,”花向晚點頭,只道,“讓諸位師兄師姐去布陣,師父呢?”

“白長老已經趕過去護法,但渡劫期的天雷……”琴吟雨抿唇,“我們怕也幫不了什麽。”

花染顏雖然不是魔主,卻也是西境多年來的第一高手,碧血神君當年上位,也是在花染顏許可之下,兩人從未正式交手。

她的天雷,合歡宮無人能幫,西境怕也沒誰能做什麽。

花向晚仰頭看著雲浮塔,白竹悅應該帶著其他弟子趕到,開了結界之後,天雷的動靜便不再影響旁邊人。

琴吟雨見她平靜,也受她感染,慢慢冷靜下來。等意識到自己居然是在師妹的引導下平覆,她忍不住笑起來:“去雲萊這三年,你倒磨煉了不少。”

花向晚聽這話,轉頭看過去,琴吟雨眼中帶了幾分心疼:“以前你師兄常說,你脾氣太傲,沒有受過什麽打磨,日後繼承合歡宮,怕你壓不住。如今在雲萊,也不知你是遇到了什麽,倒是有些少宮主的樣子,宮主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人總會長大嘛。”

花向晚輕笑:“以前總是你們替我撐著,是我不懂事。”

“你不懂事,你大師兄其實也高興。”琴吟雨搖搖頭,面上溫和,“聞風以前同我說,盼著你懂事,但又希望你別懂事。人一輩子,要長大總得付出代價。”

花向晚聽著琴吟雨的話,喉頭微哽,她想說些什麽,就感覺地面微微震動。

這種震動仿佛是大軍來襲,琴吟雨直覺不對,隨後就聽城樓上傳來鼓聲。

這是召集弟子集結之聲,花向晚立刻擡手劃開傳音玉牌,就聽靈東急道:“少主,十裏之外,有大批魔獸朝著合歡宮過來了!”

“有多少?”

花向晚冷靜詢問。

“數不清,”靈東語氣急迫,“至少十萬。”

聽到這話,琴吟雨睜大了眼。

魔獸是在西境邊境異族,他們沒有人這樣的神智,純粹是獸類,但十分兇猛。邊境早就以大量法陣修築高墻設防,而且層層關卡,如此多數量的魔獸,怎麽可能悄無聲息直接來到合歡宮宮門十裏之外?!

“讓狐眠過去,將現在還清醒的弟子都召集起來,法修都到城樓上集結,體修全部到城外。”

花向晚直接下令:“我這就過來。”

“阿晚!”

聽到花向晚的話,琴吟雨一把抓住她,急道:“現下還清醒的弟子最多不過金丹期,你讓他們直接去城門外他們不一定……”

琴吟雨不忍心將後面的話說出來,花向晚平靜擡眼,只道:“法修很難一下誅殺所有魔獸,不能讓他們靠近城門,他們一旦靠近城墻,對法修是極大的威脅。師姐,你現在想辦法去叫醒醉了的師兄師姐,同時通知合歡宮後面主城的普通人立刻離開。”

說完,花向晚便拉開琴吟雨的手,轉身朝著城墻禦劍過去。

一到城門,她便看見弟子已經結陣在城門前,法修在高處一派戰列,遠處獸群狂奔而來,越來越近,巨大的如鳥的獸類緩慢振翅,跟隨著獸群而來。

狐眠安排好人,見花向晚過來,立刻道:“沿路駐點弟子呢?就算邊境的人不通知我們,我們自己的人呢?怎麽一點通知都沒有?!”

“現下說這些沒有意義。”

花向晚從乾坤袋中將尋情抽了出來,狐眠一楞,就看花向晚冷靜道:“我帶弟子守住城門,你保證城樓上弟子靈氣不要用到枯竭,影響金丹運轉。”

說著,花向晚便往前去,狐眠一把抓住她,大喝:“你回去!”

花向晚回頭,就看狐眠似是反應過來:“你是少宮主,你沖在最前面算什麽事?去聯系各宗各門,立刻求援。”

花向晚不說話,狐眠甩出鞭子,情緒稍作鎮定,認真道:“我下去。”

說著,她二話不說,從城樓上縱身躍下。

花向晚提著尋情,想起當年也是這樣。

只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結果,所以她覺得狐眠說得沒錯,她當務之急是求援,是叫醒所有精銳弟子,是等待她母親成功飛升,在前往上界之前,救合歡宮於水火。

那時候她充滿希望,覺得有無數人能救她。

她抿緊唇,悄無聲息捏起拳頭,看著魔獸越來越近,眼看著到達法修能夠攻擊的範圍,她立刻擡手,提高了聲:“動手!”

話音剛落,無數法陣瞬間展開,那些魔獸一頭頭狠狠撞在法陣之上,法陣中千萬火球轟然而下,落到獸群後方炸開。

與此同時,飛在高空中的鳥獸朝著城樓俯沖而來,火焰從他們嘴中噴射橫掃向整個合歡宮,花向晚身邊高階弟子足尖一點,便躍到高處,同那些飛獸打鬥起來。

花向晚一面觀察著局勢,一面聯系各宗。

面對這些沒有神智的東西,法修守到清晨,終於還是有漏網之魚沖破法陣,守在城門前的弟子立刻湧上,斬殺這些單獨突破進來的獸類。

天一點點亮起來,一條白骨龍狠狠撞在結界之上,一瞬之間,結界裂開一條大縫,花向晚正要拔劍,就看一道法光從合歡宮後方猛地轟來,在白骨龍第二次襲擊之前,將白骨龍猛地轟飛開去!

法光落在結界之上,結界立刻被修補好,花向晚擡頭看去,就見蕭聞風立在高處,平靜道:“狐眠。”

戰場上廝殺著的狐眠回頭,就看蕭聞風看著她,聲音微冷:“你和阿晚回去找你二師姐,她有事要和你們商量,這裏我來。”

說著,蕭聞風擡手一揮,滔天一般的火焰朝著獸群猛地襲去。

這是最精純的三昧真火,只有修煉到頂尖的純火系修士才能擁有,獸群瞬間哀嚎出聲,蕭聞風催促:“走。”

狐眠也不再停留,足尖一點躍上城門,同花向晚一起趕回後院。

靈北等在後面,見他們過來,便立刻領著她們去了大殿。

“二師姐什麽事?”

狐眠喘息著,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。

靈北抿唇搖頭,什麽都不說。

花向晚到什麽都沒問,因為她什麽都知道。

三人走到大殿,狐眠急急打開殿門,只是剛一打開,刀風迎面而來,狐眠尚未來得及閃躲,就被利刃猛地架在脖子上!

狐眠驚得往後一退,抵在門上,就看程望秀舉著雙刀,神色中全是恨意。

“二師兄?”

狐眠楞楞開口,花向晚走進門來,看著程望秀的動作,擡手按住他的刀,淡道:“二師兄,先說事。”

“是不是你?!”

程望秀不理會花向晚,死死盯著狐眠,狐眠滿臉茫然:“什麽?”

“還裝?!”

程望秀激動出聲:“是不是你在酒裏……”

“望秀!”

琴吟雨終於出聲,叫住程望秀。

程望秀捏緊了刀,花向晚拉開他,可他就是盯著狐眠,狐眠滿臉茫然,看了一眼大殿,就見所有內門弟子都在此處,有的還暈著,有的坐著打坐,花向晚轉頭看向琴吟雨,平靜道:“二師姐,怎麽回事?”

“昨晚吃的東西有毒。”

琴吟雨聲音微冷:“現下所有內門弟子靈力無法運轉,修為低的甚至還在昏迷。阿晚,昨夜的飲食都是你負責。”

“是。”

花向晚平靜道:“也都交給二師姐驗過。”

“可狐眠的酒水我沒驗,你交給了藥堂的弟子,什麽理由?”

“狐眠師姐酒水給得太晚,你懷著孕,我怕你辛苦。”

花向晚垂下眼眸,說著這些話,她莫名覺得有些難受。

雖然她清楚知道,薛子丹的極樂,就算給琴吟雨驗她也驗不出來,可她卻始終還是忍不住想,萬一呢?

萬一,琴吟雨驗得出來呢?

她怎麽會覺得,狐眠給的,就一定沒問題呢?

“你們是說酒有問題?”

狐眠終於聽明白,她滿臉震驚:“不可能,這酒是我親手所釀,是憫生交給我,我給你們到的,沒有第三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她突然意識到什麽,旁邊程望秀冷著聲:“秦憫生呢?”

狐眠呆呆回頭,她看著面帶嘲諷的程望秀,對方又問了一遍:“秦憫生呢?”

狐眠意識到什麽,猛地轉身,琴吟雨叫住她:“不用找了,他不見了。”

狐眠楞在原地,她下意識喃喃:“不可能的……”

“有什麽不可能?”聽著狐眠的話,程望秀激動起來,“外門弟子都沒事,只有喝了你的酒的內門弟子出事,你還說不可能?!狐眠你瞎了眼!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?你是不是為了個男人連師門都不要……”

“我沒有!”

狐眠猛地出聲,她捏著拳頭,一只眼微紅,她盯著程望秀,只道:“不可能是他,我這就去找他。”

說著,她拿出傳音玉牌,一次次傳音。

而對方了無音訊。

只有斷腸村墳頭,一縷柔光,消無聲息從突然中漂浮而出。

琴吟雨閉上眼睛,嘆了口氣,只道:“我叫你們過來,就是想和你們商議,現下我們有三條路。其一,我幫著眾位師兄弟妹恢覆,但我不確定能恢覆到什麽程度,他們能上就上,熬到救援,但,死傷不知。其二,徹查此事,找到解藥,再讓內門弟子上去,等到救援。這樣一來,外門弟子……怕是死傷慘重。最後一條路,”琴吟雨看著眾人,抿了抿唇,“棄宮離開。”

如果此時棄宮逃走,這裏的內門弟子或許都能保全性命,但外門弟子絕對來不及逃脫,而花向晚母親的天劫也必定被打擾,難以飛升,最重要的是,合歡宮之後,一座又一座凡人城池,必然遭難。

以這些獸類遷徙的速度,沒有任何城池能夠及時逃難。

在場眾人沒有說話,琴吟雨低下頭:“現下,宮主渡劫,白長老也在雲浮塔上,另外三位長老在外,我和你們大師兄的意思是,你們願意留下的留下,不願意留下的,帶著想走的弟子離開。”

說著,琴吟雨擡頭:“你們意下如何?”

沒有人應答,片刻後,程望秀直接道:“師姐,我先去城樓了,你幫其他弟子吧。”

說著,他轉身離開。

琴吟雨看向旁邊狐眠,狐眠稍稍冷靜,她提著手中鞭子,咬牙道:“秦憫生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,我去守城,只要我還活著,一定會把他抓回來,給大家一個交代。”

說完,她跪在地上,給眾人叩了三個響頭,起身走了出去。

琴吟雨看向花向晚,花向晚平靜道:“合歡宮不能棄宮,秦憫生找到幾率太小,若師姐這裏不需要我幫忙,我就去城樓了。”

說著,她跟著走出去。

回到城樓後,她拔出劍來,從城樓一躍而下,揮劍直接砍向獸群。

和記憶裏一樣,接下來就是無盡的廝殺與揮砍,這些魔獸根本不像以前在邊境見過那樣,他們仿佛是受了什麽刺激,異常兇猛,每一只都幾乎是金丹期以上,要好幾個外門弟子才能圍剿一只。

花向晚不斷揮劍砍殺在獸群中,慢慢都快忘記了,這是個幻境。

她好像回到當年,和師兄姐弟們奮戰在側,周邊全是獸類嚎叫,漫天血液飛濺。

她不知道過了多久,雲浮塔上,渡劫期法光猛地轟了出來!

那道法光帶著威壓,一瞬之間橫掃獸群,一只只魔獸在法光中灰飛煙滅,有人激動出聲:“是宮主!”

說著,所有人回頭看向雲浮塔,就看見塔頂天雷漸消。

高處蕭聞風臉上也帶了一份喜色,所有弟子都歡喜起來:“宮主!宮主渡劫成功出關了!”

花向晚遙遙看著遠處,她有些恍惚。

她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退縮著的人群,清楚知道,不是,不是渡劫成功。

這才是開始。

她微微閉眼。

“花向晚。”

雲浮塔上,她母親冰冷的聲音傳來:“你過來。”

“少主,”靈北站在她旁邊,喘息著回頭,“宮主讓你過去。”

花向晚點點頭,她看著所有人滿臉喜色,提著劍轉身。

等路過趕上城樓的琴吟雨時,看著對方滿臉欣喜之色,她步子微頓。

她遲疑片刻,終於道:“師姐。”

琴吟雨回頭,花向晚帶了幾分不忍:“你休息吧,別上城樓了。”

“不礙事,”琴吟雨擺手,“我雖然是醫修,也沒這麽脆弱。”

說著,琴吟雨轉身急切往城樓趕去。

花向晚捏著拳,她深吸了一口氣,像當年一樣走向雲浮塔。

那時候她很急切,她禦劍過去,奔跑著上了塔頂。

可這一次,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,她像是走在刀刃上,每一道臺階,每一次擡頭,都有痛楚劇烈傳來。

等她走到雲浮塔時,她整個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緒,她推開塔門,就看花染顏坐在法陣中間。

她滿頭白發,神色平靜,白竹悅跪爬在地上,低低喘息,明顯是受了很重的傷。

花向晚和花染顏平靜對視,過了片刻,花向晚沙啞出聲:“母親。”

“回來了。”

花染顏笑起來,花向晚眼中盈起眼淚,又叫了一聲:“母親。”

說著,她走上前,來到花染顏面前,半蹲下身,遙望著這個兩百年前的人。

花染顏笑了笑,溫和道:“如你所見,我渡劫不成,無法飛升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花向晚安慰著面前人,“我給您找靈丹妙藥續命,我們還有時間,再來一次。”

“沒有時間了。”花染顏搖頭,“我已在天雷中看見未來。”

花向晚動作一頓,花染顏平靜開口:“這是天道給我的一線生機,合歡宮註定要覆滅,成他人魚肉,我的修為也會被一個人吸食,而那個人對你有所圖,他不會殺你,未來修真界生靈塗炭,合歡宮,萬劫不覆。而你——”

花染顏擡頭,看著她,微微皺眉:“阿晚,我看不見你。”

她看到了整個合歡宮,獨獨看不見花向晚。

要麽花向晚已死,要麽……花向晚脫離天道。

花向晚聽著花染顏的話,她勉強維持著笑容:“所以,母親打算做什麽?”

“方才我已經在所有內門弟子魂魄上打上魂印,若日後他們身死,你還可以尋著魂印,將他們魂魄找回來。”

說著,花向晚神色中帶了幾分憐憫:“而我的修為不能給那個人,所以,”花染顏擡眼,將花向晚的手拉到自己腹間,“我的修為,你取走吧。”

一個修士大多有百年千年壽命,這樣漫長壽命的維系,基本靠靈力修為。一旦修為盡散,便是壽命盡時。

花向晚看著面前人,明明已經經歷過一次。

明明已經在當年跪地乞求,嚎啕大哭過一次。

明明已經質問過一次,有沒有其他辦法,她不想,她不要。

她可以和合歡宮一起埋在土裏,可她不想親手殺了最重要的人。

“你讓我殺了你。”

花向晚一開口,眼淚就落了下來。

花染顏不說話,她只是看著她。

“你是合歡宮的少宮主。”

她提醒她,一字一句:“你負擔著整個合歡宮的興盛榮辱,殺了我,又如何?”

花向晚不動,她的手微微打顫,面前人看著她:“修道之路本就有舍有得,修士千萬年壽命,得道飛升,若非異於常人之堅定,上天又為何要予你天厚不同?動手。”

花向晚說不出話,她眼淚撲簌,低啞出聲:“娘……”

聽到這個稱呼,花染顏眼眶微紅,她眼前好像是花向晚小時候的模樣。

她牽著自己的手,軟軟糯糯喊“娘”。

這是凡間的稱呼,她是少宮主,不該這麽叫她,她不知道花向晚是哪裏學的,便冷眼糾正:“叫母親。”

可小孩子還是固執,繼續叫:“娘。”

從小到大,她每次求她做什麽,就叫她“娘”。

她總心軟,可這一次,她還是堅持:“動手啊!”

花向晚呼吸急促起來,她知道這是幻影,知道這是過去。

她已經動過一次手了,那時候她哭著將手插入對方腹間,握住那顆金丹。

她一輩子記得那種觸感,也記得當時的痛苦與惡心。

她太清楚了,以至於此刻她根本不敢將指尖往前一點點。

然而花染顏死死抓著她,猶如這一場命運死死抓著她。

她的手拼命顫抖,眼淚模糊了眼前。

旁邊白竹悅也開口出聲,聲音有些急切:“阿晚,別耽擱了,快些動手吧!”

她與花染顏僵持不下時,謝長寂終於趕到合歡宮。

他禦劍到高處,便看見魔獸浪潮一般湧向合歡宮,密密麻麻,猶如當年百宗共犯天劍宗的時刻。

他一眼就看出此處不對,隱約有詭異的靈力流轉,似乎在操控這些魔獸,便清楚周邊一定是有其他修士在布陣幫助這些魔獸。

可他來不及管其他許多,急急俯沖下去,落到合歡宮前,狐眠正大聲詢問著程望秀:“這些東西怎麽回事?怎麽又來了?!他們不要命了嗎?!”

“晚晚呢?”

謝長寂踉蹌著沖進人群,一把抓住狐眠。

狐眠看見謝長寂就是一楞,謝長寂大喝出聲:“花向晚呢?!”

“雲浮塔,”狐眠反應過來,擡手指了遠處,“宮主叫她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她就看這個青年禦劍疾馳而去。

雲浮塔有結界禁止禦劍。

他只能從一樓一路往上攀爬,高塔臺階旋轉而上,白光從上方漏下來,他身上帶著傷,血一路沿著臺階而落,上方傳來爭吵聲,他離花向晚越來越近。

“娘……”

“動手啊!”

“母親……”

“阿晚,”白竹悅勸說著,“動手吧,你母親修為給你比給其他人要好。”

“有什麽舍不得?花向晚,動手……”

話沒說完,門口“砰”的一聲響,所有人一起回頭,就看見光芒傾貫而入,一位青年站在門口,喘著粗氣看向房中花向晚。

他發冠歪斜,身上帶血,滿臉風霜,一身狼狽兼塵,似是連夜趕來。

他劍早已砍出豁口,逆光站在門口,看著房間三個人。

花向晚臉上全是眼淚,她的手被花染顏抓著,楞楞看著站在門前的人。

“謝長寂?”

白竹悅最先反應過來,她撐著自己起身:“你……”

謝長寂沒說話,他徑直走進房中,如落塵的神佛,斬開凡人與仙界的天闕,於罡風中刮過一身血肉,帶著光與救贖而臨。

他疾步走到花向晚身前,一把拽開花向晚的手,將她猛地抱進懷中。

花向晚僵直了身子,呆呆靠在他懷中,聽他沙啞出聲:“過去了。”

“謝長寂,”白竹悅喘息著,“此事乃我合歡宮內務,你……”

“這是幻境,”謝長寂根本不理會白竹悅,只啞著聲告訴花向晚,“不想經歷,就不要經歷一次了。”

這是幻境,這已經過去兩百年了。

她可以不再經歷一次,可以有新的選擇,可以擺脫過去桎梏,走向一個全新的結局。

她感覺是空氣重新灌入肺腔,她好像是從葬人的冰河中攀爬而出,疼痛和冷驟然襲來,一直壓在身體中的情緒猛地爆發。

她整個人顫抖起來,忍不住死死抓住謝長寂。

“謝長寂……”

她聲音在抖,她好像是回到兩百年前,那一刻,而這一次謝長寂來了,他抱著她,聽她開口顫抖著、啞著聲、語氣中滿是惶恐:“我把我娘殺了……”

聽著之前的話,看著面前的場景,他還有什麽不明了?

他閉上眼睛,好像是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緒。

過去他永遠只在觀望,他能理解,卻不能體會。而此時此刻,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和花向晚連在一起,她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眼前的畫面。

“我剖了她的金丹……吸食了她的修為……她死了……是我親手殺了她……”

他抱緊這個人,感覺對方蜷縮起來,她抓緊了他的袖子,哽咽出聲:“是我殺了她。”

這話出來,在場所有人都楞住,花向晚一聲一聲加大了聲音,嚎啕出聲:“是我殺了她!殺了她!”

“我殺了她啊……”

花向晚整個人趴在謝長寂臂彎,哭得根本喘不上氣。

“我拿了她的修為……可我卻成不了她,我什麽都攔不住,兩百年我伏低做小,我什麽都只能忍。”

“她說這是合歡宮唯一的生機,她本來可以飛升,可以離開,可她留了下來。”

“可哪裏來的生機?都死了!人都死了!只有我活下來算什麽生機?!”

“阿晚……”

花染顏聽著這些話,喃喃出聲,花向晚擡起頭,她看著不遠處的母親。

花染顏神色平靜,她似是明白所有的事情,只答:“於我而言,你活著,就是生機。”

這是當年花染顏沒告訴過她的話。

花向晚猛地睜大眼。

她呆呆看著花染顏,花染顏卻將目光擡眸看向謝長寂:“一切已經發生過了?”

謝長寂恭敬低頭:“是,這只是一個幻境,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,她已經如您所願。合歡宮留存下來,她當上少宮主,我與她成婚,一切都很好。”

“日後,你會陪著她?”

花染顏看著謝長寂,似在審視,謝長寂應聲:“是,我會一直陪著她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花染顏笑起來,她轉過頭,看著旁邊楞楞看著自己的花向晚,好久後,她伸出手,抱了抱花向晚。

“幻境不可沈溺太久,容易動搖心智。”花染顏聲音溫和,“該做什麽去做什麽,走吧,一會兒那人過來,你在幻境中或許也會有危險。”

真人若死於幻境,亦會喪命。

說著,花染顏放開花向晚,擡眼看向謝長寂:“帶她走吧。”

謝長寂點頭,他伸手去拉花向晚,然而花向晚卻突然驚醒,她瘋了一般拽著花染顏:“我不走,讓我留下來,我永遠留在這裏,娘我不走……我不想走……”

死在這裏也比獨生兩百年要好。

白竹悅見狀,上前來拉她:“阿晚,不要任性,聽你母親的。”

“我不要!”

花向晚掙開白竹悅,撲過去,死死抓著花染顏:“娘,讓我留下來,讓我留在這裏……讓我和你一起死。”

“阿晚……”

花染顏眼眶微紅,看著撲在自己懷裏的孩子,看著她滿臉是淚祈求,她擡起手,抹過她的眼淚:“我已經死了,可你還活著。”

花向晚呆呆看著花染顏,花染顏又提醒了一遍:“你活著。”

花向晚沒說話,外面喊殺聲不斷,花染顏看著謝長寂:“走吧。”

謝長寂垂眸,他伸出手,將她打橫抱起,往外走去。

花向晚目光穿過他的肩頭,看著花染顏和白竹悅站在原地目送她。

等謝長寂走出大殿,她眼前的兩人終於消失,她靠在謝長寂的懷中,有些茫然。

她感覺他帶著她一步一步遠離過去,等走到臺階之下,她終於開口。

這次她的語氣平靜許多,帶了疲憊。

“我當年親手殺了她。”

“不是你殺了她,”謝長寂語氣溫和,“是她把她的愛和所有給了你。”

說著,他抱著她走出雲浮塔大門,光線驟然落入眼中,刺得她微微瞇眼。

“晚晚,”謝長寂聲音似是這柔軟,灑在她心上,“你娘愛你。”

她要你活下來,不僅僅因為你是少宮主,你要負擔這個合歡宮。

還因為,她愛你。

花向晚聽到這話,感覺像溫水浸泡她已經被冷得緊縮的心臟。

那是她當年沒有的感覺。她不由得想,如果當年他在,那一段時光是不是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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